灰淡的黄昏里,教室窗台上一只垂死的蛾有一下没一下地扑腾着翅膀。灰色暗淡的翼却被风的料峭春寒吹得一颤一颤,每一下蛾的试图飞起都只是徒劳无功的幼稚举止。
只有幼稚是敌不过风的。
“狄空。”
狄空收回了望向那只蛾的目光,缓缓站了起来,看到投影屏幕上的“分享一下你们的梦想”的大红艳丽标题,让习惯了窗外和蛾的灰暗的眼睛一下子刺痛了一下。“一定要讲吗?”他问,语气懒淡,顿时吸引了除了他以外的所有同学被泼了一头冷水的不满目光。
这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本应人心涣散。可班长卓姬硬是力挽狂澜,把因为调课调到了最后一节的班会开成奥巴马的热血激情演讲会,用“梦想”这个戳人心坎儿的词眼牢牢套住了这个重点班学生的心。“我有一个梦想”,真讲得比前辈马丁·路德·金毫不逊色。
此刻,少女版马丁·路德·金保持着微笑,目光炯炯有神,强势的气场毫无削减:“当然。”
狄空有点无奈,想了想,说:“从事与物理有关的研究吧?”
“说来,狄空同学的物理很好呢。谢谢你的分享。”卓姬还算满意,挑了挑眉笑得更灿烂。
“原来有志向的啊你小子。”同桌文天略投来惊讶的目光。
“假的。”狄空坐了下来,说。
“我就说呢。”文天略一脸失望和同道中人的表情。
狄空暗自一字不漏地记下了“从事与物理有关的研究”这句话。早知道就不讲那么拗口的,初三的时候“梦想”讲的是“律师”,简单明了,现在却硬生生掰出这么句话,真自找麻烦。
“我的梦想是做医生!”甜美的女声骄傲地大声宣布。少女怕是别人误解成了别的什么老中医,又补充了:“是动刀子的那种外科医生。”顿时全班同学倒吸一口凉气,包括狄空。连卓姬都一下子有点措手不及:“医生呀,还得努力一下呢小艾……听说爸爸妈妈都是外科医生,这算是家业吗?”
“不是。是我自己想做的。”梁小艾笑得自豪,坐下来的时候看向狄空的眼神,就像在说“我刚揍飞了侵入地球的外星人”的自信满满,然而在狄空眼里,这分明是“我是刚揍飞了地球的外星人”的恐吓!
梁小艾何许人?高一抽血体检的时候晕血直接躺了地上,久睡不醒,吓得一室单纯青少年把心提上了嗓子眼儿,抽血室像开了水的锅。还是卓姬手一挥,一声令下,恰好站在旁边的狄空充当了救美英雄的角色,在卫生员的指导下把未来动刀子的外科医生送往医务室。柔弱的未来外科医生还挂了半瓶葡萄糖才醒过来。
这也是梁小艾执意以身相许成为狄空女朋友的契机。
狄空曾认真地问过梁小艾:“当外科医生,你认真的呀?”
梁小艾也认真地回答:“当然!你怎么跟我妈说一样的话?”
那是你妈了解你!“你知道外科医生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动刀子操剪子,爸爸妈妈都这么说。”
他才不信叔叔阿姨能那么没医德把人命关天的事说得那么轻巧,准是梁小艾自个概括了。“据说做外科医生在大学的时候要解剖青蛙小兔子,还得把电极什么的戳到小白鼠的脑袋里,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电视里有医科的学生说过,他们还得解剖尸体。他们说,得到地下室搬尸体。看到那些尸体被药水泡着的皮,一颗颗小疙瘩的,他们从此以后没再吃过鸡皮。”像在说笑话一样,梁小艾笑得天真烂漫。凑巧夜黑风高小巷窜出一只可疑的黑色小动物,她惊叫一声“老鼠”便跳到了狄空身后,紧紧抱住了狄空的胳膊,呜咽着:“狄空,是老鼠吗?”
未来的外科医生啊……
可是梁小艾就是这样勇往直前的牛,冲着那块晃动的红布就撞。
余光里,狄空透过窗户,忽然看到外面猛然掠起的灰色鸟群,即使在卓姬嘹亮的演讲声里都仿佛能听到寒冷中震荡开的“呼啦呼啦”翅膀扑腾的声音,心头恍若惊开的大片春光一样的喜悦;正眼一看才发现,原来不过是种在花坛里的高大芒草,灰色的穗在劲风里摇摆不定,传到耳中的只有风声罢了。
狄空又再看向窗台上,灰色的蛾仍在无力挣扎。
“嘿……”文天略撞了撞狄空的胳膊,向教室外努了努嘴,“找你呢宋品儒。”
狄空看到教室外站着的眼镜男,把书包往肩上一挎,抄起桌面上的文件夹,向卓姬招了招手就从后门出去了。因为坐最后一桌,狄空没怎么惹眼,卓姬也就顺其自然,继续她那煽动同学们热血少年心的伟大任务。
不过有人说得好,班会和政治课都是光明正大推销世界观价值观的时候,大家接受得高兴,因为在这里的都是怀了豪情壮志的少年少女们,梦想着用高考飞出这座小城,而推销者卓姬大抵也是怀抱梦想勇往直前的人吧。
那么没有梦想作为信仰的人只能离开。
“你拿给程娜吧。”狄空把文件夹递给了宋品儒。
宋品儒眯了眯眼:“还没放学,校门不开的。”
“翻墙。”狄空一脸无所谓。
“家里又没人,你有那么想回家吗?还特地等我来,装作一副赶着看会长竞选的模样给卓姬看。”
“不然卓姬不让走。名单上写了呢,参加会长竞选的没有我,各班发布了的。你看卓姬讲得惊天动地能让我走吗?”狄空也摆出一脸无奈相。
“为什么不去?学生会里都知道,有你就没程娜了。”金丝眼镜下,宋品儒的目光像射线一样锐利精准,只透过衣服皮肤就能数清狄空有多少条血管。
“很麻烦,工作又忙。”
“胡说。单看这份让程娜得弄三天的表你一下午就搞定,麻烦和工作多都是借口。”宋品儒扬扬手里的文件夹。
两人走出了走廊,站住了。左转通往学生会会议室,右转是学校后门。狄空笑了:“你既然都看我看那么清楚,又为什么不知道我的原因是什么?”
“知道。所以整个竞选过程我一直支持程娜。”宋品儒冷下了脸,“因为我想让你看看程娜是怎么样的。”
“或许有不足,但没有人比她更努力更投入了。可我不是这种人。”而他就连当初努力考入重点班,进入学生会,都是装个样子给老爸老妈看,让他们对高中阶段即将独自留守小城的狄空放心而已。狄空苦笑。不知道原因还能去追寻,可是知道原因并意识到根本无法颠覆,这才是最难熬的。
“你能活得更没热情一点吗?”
“不能了。”狄空耸耸肩,右转离开,“走了。”
“部长竞选去不去?”
“没兴趣。”狄空只背对宋品儒挥了挥手,一步一步离开了。
天空淤积的浓云恍若丑陋的疤痕,西边的疤痕裂开了,伤口在淌血。
有人为了某个目的,梦想、报恩或别的什么而活着,即使碌碌无为也能在为自己碌碌无为而痛苦中感到无可替代的存在感;有人从未思考过为什么活着,就像法国哲学家萨特说的,“活着只是因为已经活着了”,所以努力活着,脚踏实地,因此在人生道路上从不彷徨,步步生花;也有人以上两者都不是,就像狄空一样。
所谓行尸走肉。
……
三月份的夕阳在天边早已盖好了灰色棉被准备入睡,睡前故事正演绎到了王子与恶魔对抗的短兵相接,血色四溅。
洛城原本是沿西南到东北方向的锦河依河而建,十多年前洛城从仁城独立成市后,锦河南边新的开发区建成,政府机关渐渐南移,城中心也由锦河河岸移向了城南方向。扩大的市区面积把因为环境污染日渐枯竭的锦河排挤到了城北旧城区一隅。十多年前的锦河河岸,此时正应是夜市地摊最热闹的时候。撤掉夜市之后的河堤铺上了方块的人行道瓷砖,偶尔破裂或隆起一两块,缝隙间探出青草寂寞的头。路边破败的广告灯箱褪成了灰白的颜色,上面碎块的破洞里可见灯箱里鼓鼓囊囊的红色垃圾袋和白色餐盒。
沿着河堤,狄空踩着不算稀疏的树影,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地,他看到穿着白色绒边裙子的少女站在一棵叶子尤为稀疏的树下,抬头看着树上的什么。这里已经过了旧住宅区,到了更偏远的洛城最老的一处别墅区,多是暴发户或外地人的别墅,来往的人很少,不然在洛城这座不见世面的小城里,那名少女的出现绝不会那么静悄悄静悄悄的。
因为少女是白人,淡金色的长发在风里起舞。
但狄空只径直走过了少女身旁。他向来不是那种热心到看到有人摔倒就去扶的人,何况少女淡然的脸上根本没有困惑的神情。至于“白人少女”这个卖点,他不大稀罕,又不是没见过。
“你不打算帮我吗?”少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声如其人,淡然若水,中文流利得如同母语。
狄空疑惑地看看四周,只有他和白人少女两个人。他只好回头:“我能做什么吗?”
“找东西。”少女缓缓转过身来,五官深邃,淡灰色的眸子如同无风的湖面,毫无波澜;又如井,像是用了千百年的时间挖掘的井。
夕阳彻底咽了气,东边的夜色开始飞快地向西边潜行,攫住了灰色与艳红诡异搅合的霞,大口吞食并孕育出沉寂的夜。路灯从远方沿着河堤的蜿蜒渐次亮起,如同飞快在阶梯上奔跑的欢乐孩童,一直向下奔跑,落到再无人烟的地方。少女就站在树下,抬头看着狄空的眼。她的身躯并不像电影里的欧美少女一样丰腴健壮,反倒瘦小如同东方女孩。
“你愿意帮我吗?”她又问,目光明明没有像卓姬一样锐利富有侵略性,也没有倾世美人一样的妖媚夺魂,却蛊一样看得狄空移不开眼。
“要找什么?”
狄空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把话问了出口。虽然不满这女孩的奇怪态度,但他想起空无一人的家,还是决定帮帮忙。
“你果然很善良呢。”少女抿唇,露出浅浅的笑意,风一样若有若无。然而尽管笑着,那双淡灰色的眸子仍是那潭冷湖,那眸深井。
狄空只是走向了少女,抬头看向了那棵树,又问了一次:“要找什么?”
正当狄空等着少女慢吞吞吐出什么“受伤的小鸟”“含苞未放的花”“象征爱情的枝条”之类文艺矫情得人恨不得多裹几层棉被免得颤抖得太厉害时,少女语出惊人:“忆。”
“忆?”这狄空还真没想到,还能有比“受伤的小鸟”“含苞未放的花”“象征爱情的枝条”更文艺更矫情的、顺带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忆”!回忆?
“米迦勒之忆。”少女补充。
狄空的脑袋顺势从惊讶得花枝乱颤的状态被洪水冲刷得一空二白。喂喂,还米迦勒……该不会是神经病院跑出来的吧?或者说是狂热的神论主义者?米迦勒,《圣经》的可爱大天使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不信上帝的中国那么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城里?
“感觉得到吗?”少女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问出的话有多么震撼,继续雪上加霜。
狄空终于意识到眼前的美女是个无与伦比的大麻烦!“呃……小姐,你是不是……”
“你不是答应帮我吗?”少女不愠不怒,“那么无论我的行为有多怪异,你都不能反悔。”
“喂……”狄空微微蹙起了眉。
“狄空。”少女盯着他的眼,淡灰色的眸子毫无波澜却有着不容违逆的意味。
狄空一下子愣了:“你认识我?”
“那你愿意帮我了吗?”少女不由分说便牵起了狄空的手放在了树干上。少年的手背是少女纤细的手指,掌心则是树干沧桑的纹,“你不觉得这棵树与众不同吗?”
没有!狄空现在只满脑子对这个莫名奇妙的女人的疑问。
“集中精神。”少女淡淡地抗议,又问了一遍,“你不觉得这棵树与众不同吗?”
还是没有!但狄空已经懒得回答了。
“但是,我在这里遇到了你。”
莫名其妙的女人开始讲莫名其妙的话。狄空只好百无聊赖地盯着这棵“与众不同”的树研究。硌手的树皮轻轻扎着他的掌心。除却这层死皮,内部应有树的导管筛管,上上下下匆匆忙忙运输着养分和水分,仿佛繁忙的交通枢纽,脉络渐小,网住了树的每一个细胞,牵动起细胞随着心脏共同起伏……
“你感觉得到的,像树的心脏一样。”
心脏?树哪里来心脏?……心脏,从中延伸出的万千回路,从细胞处点点运回奇异的殷红流体,汇聚成冰冷的血液,汇聚一处……与其说心脏,倒不如说是毒瘤,悄无声息地吞噬生命……
“感觉到就可以了。唤出它的名字吧。它是妒忌之源,Leviathan,利维坦所看守的米迦勒圣器,‘米迦勒之翼’。”
“米迦勒……之翼……”神使鬼差地狄空竟唤出了这个名词。
话音刚落,风蓦然卷了起来,螺旋状,气流激烈迅猛。稀疏的枝桠“咯咯”作响,枝条断去三两,黄叶扭曲撕裂。情景竟像科幻电影一样!狄空的头发乱糟糟地鞭打过他的眼,他忙看向少女,怒吼而出的声音隐没在风中,如同搏斗不过巨大态势的蝼蚁,几乎倾不可闻:“怎么回事?!”
被风卷起的长发纷飞,裙裾狂舞,但少女在风中伫立,有石碑一样永不倾倒的壮美,颈脖的线条优美如同雕塑。她凝望着树木,仿佛凝望着巨大的奇迹和惨绝人寰的悲剧,淡然的眼里是欣喜和悲伤的矛盾体。“出现了。”她说。
狄空扭过头,惊讶地发现树干上竟突起了巨大的肿块,像什么在等待分娩。树皮完好,中间却齐刷刷地像拉链拉开一样一点点张开缝隙,露出里面鲜艳的红色,如同孕妇的肚子高高隆起,里面的狂恶生命却不顾一切要撕裂子宫。什么东西脱将而出的那一瞬间,风停了。
一根羽毛牵扯着粘稠的如同恶魔涎液一样的红色液体,滴下来如硫酸般腐蚀了水泥地面,焦黑的洞又承接了流下的所有红色粘液,发出“滋滋”的声音和呛鼻的气味。狄空愣愣地看着,脑袋一片空白,惊魂未定。
“拿吧,没事的。”少女提醒。
狄空才反应过来。他看着面前的羽毛,仿佛方才的红色腐蚀液只是梦境,此刻的羽毛已经流去所有的红色粘液,无重力般停在半空,整齐的纤毛清晰可见,白得一尘不染,耀眼夺目。他竟一下子忘记了方才对红色液体的恐惧,伸手轻捻羽毛下端,取下羽毛,像亚当和夏娃撷取那颗智慧和罪恶之果一样。
“你还认为我是疯子吗?”少女问。她伸手抚摸着树的树皮,目光柔和了,仿佛爱抚孩子的母亲。发现狄空一言不发,她疑惑地转过头来:“没法接受?”
狄空重新打量着少女。乍眼看去没什么不妥,淡金色的长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五官很芭比的标准美女,动作也没什么脱线的地方,身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半夜会从什么地方掏出个输入端充电的怪异……好吧,他承认他没法接受就是了!
如果你是中国一座不起眼小城的十七岁少年,某一天逃掉最后一节课回家,正打算着是不是该是时候打个电话给远在国外的老爸老妈汇个报,骗点零用钱什么的,忽然天上掉下个“米妹妹”,态度恶劣还坚持要你看她变戏法,变着变着才发现自己就成戏法了……你能接受吗?!
但狄空还是深呼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绕回自己还能接受的问题上去:“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莉雅。”
“怎么拼?中文是哪两个字……!”狄空有种想狠抽自己两巴掌的冲动!
“‘l-e-e-y-a-r’。中文的话,茉莉的‘莉’,优雅的‘雅’。”顿了顿,少女又仿佛还怕没有说服力一样,补充道,“那个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狄空很没好气:“我管你哪个人怎么告诉你……”话没说完,莉雅双眸一冷,一俯身一跨步上前,惊得狄空慌忙改口,变脸的速度连川剧大师都比不上:“我错了……”却发现莉雅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从他身旁掠过。
狄空转过头,竟看到莉雅一手格挡开了另一个人的攻击,再转身一把抓起狄空的衣服,把狄空轻而易举提起便往后急退!站定之后,他才能看清楚来人的脸。
卓姬一脸张扬的笑,战书下得决断豪迈:“米迦勒之翼,给我。”
这边莉雅接战书倒也接得痛快:“不要。”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气氛霎时跌入冰点。狄空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卓姬也没有半分怯场。然后很不幸运地,班长大人点名了:“狄空,把你手上的给我。”
狄空还没来得及表达他急于把这烫手山芋转让出去的急切和出现了不怕死买家的喜悦,莉雅就扫了一眼过来。顿时,寒风吹彻。
“狄空,你再不拿过来可是会死的。”班长大人不耐烦了,伸出一只手,掌心忽然燃起了炽烈的炎。如果是平时狄空大概会小小惊讶一下,“哇,怎么弄的”之类的,只是时势所迫,烂话说不得,一不小心小命归天。
死了的话……会怎么样?生物总有相生的欲望,有意识无意识都会在即使是刀山火海的境地里摸滚爬打,试图绝处逢生。人也一样,无由来地都会惧怕死亡。可是,除却这个呢?除了这个本能之外,他还有别的惧怕死亡的理由吗?
没有了……
狄空还在发呆的时候,这边两人早已僵持不住了。
“呐,你是游民吧?要想争夺米迦勒圣器是斗不过我们图书馆的,你知道吗?”
“无所谓。”
卓姬粲然一笑,黑眸一敛,光芒自动人心魄的张扬转回内敛深深的冷,口里咏唱着不知名的语言,恍若从心底发出的神的赞歌般优美,燃着火焰的右手掌心张开了圆形的术阵,以红光的形式书写其上的字母排列成上古流传而下的古老语言。卓姬一跃而上普通人望尘莫及的近十米高,伸出了带着术阵的右手恍若单翅的异兽。“小小恐吓你们一下也无妨吧。”她的身体停在了半空中,右手转而向前,姿势颇有迫击炮的意味。
然而站在射击目标处的莉雅坦然自若,反倒是从神游中回来了的狄空一脸惊恐。——当然一脸惊恐啊!被个有着恶魔笑容的女人用不明物体指着,不害怕的是神!……莉雅就是神……
“我们还不躲吗?会不会死啊?”狄空可怜兮兮扯了扯莉雅的衣服。
莉雅却问:“你会害怕死亡吗?”
“废话!”她脑子有问题啊!
“除却往生的本能,你有害怕死亡的理由吗?你有要实现的愿望吗?”
狄空真急得想一棒子把莉雅敲晕然后扛上就逃:“小姐别开玩笑好吗?哲学话题都别在这时候讲呀!说说我们怎么逃好不好?”他都从脚底冷上头顶了,总觉得说完这话之后他们就该挂了,或许在警察叔叔的档案记录里还会描述他俩被五马分尸的惨状,最后还有“死因不明”的惊悚字样。
莉雅笑了笑。这个笑容更让狄空抓狂:“你是有办法是不是?不然我们会死得很惨很惨啊!”
所以她才说他善良。他完全可以逃,可他却在话语中一不留神便用了“我们”。然后她正色看着狄空,让他一瞬间冷静了下来:“我没有开玩笑。术阵的完全完成还有需要五句术文……”
半空中的卓姬开始咏唱最后五句决定性的术文。
“你有愿望吗?”淡灰色的眸子里透出的是,不带半分戏谑的灵魂拷问的一箭穿心。
第二句……
一下子狄空又忘记了现在的处境,回答:“没有。”他从未有过能让他奋不顾身的愿望。所以每一次他在看《海贼王》并听到路飞或是里面的谁说出“即使是死也一定要完成的梦想”这样的话时,他都会长久地发呆;等到他回过神时,梦想的船早已抛下他在无人的孤岛了。
第三句……
莉雅说:“可你一直都在寻找着。”
第四句……
“那你能给我吗?”狄空挑衅地说,眼神却有无法言说、无法哭诉的无奈。
最后一句!……
“我能给你的只有一个你从未见过的世界,这样的话,你愿意帮我了吗?”
……
夜色笼罩了的洛城,只有三个人的河堤上,红色的异光如同高功率的光学武器击透了空气,由半空中射向地面!发射者卓姬露出满意的笑。红光散去,狄空却仍以那张欠揍的呆脸站在原地,脚下张开了金色的术阵防护,写着连卓姬都无法分辨的术文,悠悠旋转;至于莉雅……莉雅不见了!
卓姬蓦然转身一闪,千钧一发地躲过了莉雅的攻击!莉雅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她身后,稳稳立在空中,面前张开蓝色的术阵,又是卓姬无法分辨的古老文法。
“你该不会只想凭那个唬人术阵就拿到米迦勒之翼吧?”
莉雅语气不重不淡,听到了卓姬耳里却有极大的讽刺意味。她承认那个术阵虽说看上去很壮烈,但只是催眠术而已。然而这个术文她却是在中世纪德里忒诺尔时代的古老书籍中找到的,竟然被眼前的少女一眼看破,何况……余光里,卓姬留意着地面上狄空脚下的术阵,全是她没有见过的繁杂文法,根本不是能省却咏唱,轻易立起来的,竟在一瞬间……
卓姬又一闪,又一次躲过了莉雅的攻击。“真没想到游民中也还有这样的力量没被图书馆吸纳进去。”
莉雅不大领情,只淡淡地看着面前的术阵不断射出子弹一样的光球,卓姬在冲锋枪那样的速度间闪动,力气在一点一点被消耗。
“你干什么?!”狄空忽然大喊。
莉雅手一挥,一枚光球正中无误地穿入与狄空扭打在一起的男人的背,鲜血自血窟窿喷涌而出。男人的身子无力地下滑。
死了?狄空惊恐地盯着男人。是不是……该报警?哦不对,要叫医生……医生还有用吗?还是说殡仪馆?……狄空觉得自己的脑神经细胞此刻全都搅在了一起缠成一团,堵在脑里令人头痛。他忽然间觉得自己很强大,一个小时不到便把人家一生都看不到的奇景全部装入脑袋。就脑袋不大争气,有点消化不良,正处于想呕吐又吐不出来的抽搐边缘。
莉雅的攻击停了,卓姬也停了下来不再躲避。她有点愤怒地想到,能隔了十来米准确无误把罪之子一击毙命、丝毫没有伤及无辜的担忧,这样的对手对她看似来势汹汹的攻击,其实还是手下留情了吗?!
但下一刻,卓姬意识到了什么的时候,莉雅已经在短短一瞬间站在了狄空身边,一抬腿把男人踢上了半空中。紧接着,当莉雅看到男人嘴角的笑意和手里的白色羽毛,正想追击时,却又回来了,看着男人带着米迦勒之翼跳跃于河岸上消失在远方。
狄空看看手里,白色的羽毛不见了。
“这可是你的错。”莉雅落回他身边时说,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失望,然后又看向了卓姬落地位置的背后。
“那是一个星期前新生的罪之子,昴塞期还没有过,所以攻击无效。”
卓姬惊讶地转过身,看着优哉游哉从远处走过来的混血男子:“杜安!”
西雅图。黑色的奔驰CL级跑车安静地穿梭于凌晨寂静无人的路上。
“杜安呢?”后座上,世君随口问了一句,语气冷漠。
坐在旁边的莫妮卡回答:“杜安先生先回中国了。他说要回您家乡洛城。”
忽然,司机小伙儿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小伙子挠挠棕色的卷发歉意地用目光询问了后座的世君,然后在世君居高临下的威严目光下戴上蓝牙按下了接听键,传出的巨大惊叫声卷携着求救传入了司机小伙的耳里。
“……尽力而为。祝你好运。”
司机挂了电话后加快了车速,却被世君冷冷喝止:“急什么?”
“可是他们说快要全军覆没了……”
“叫他们逃。”
“怎么可能啊!”司机一不小心提高了声量,但一看到世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又软了下来,反倒自己才是上不了台面的无理取闹者,在君王的面前不知礼数地大呼小叫,“逃了的话,贪婪之源玛门不就逃了吗?……”
“还不一定是玛门,司机先生。还是专心开车吧。”莫妮卡打断了司机的话,不让更刺激的话惹恼了本就因各种事务缠身不得回洛城的世君,事态就不好收拾了。
司机小伙只好继续开车。
忽然莫妮卡的手机也震动了起来,号码未知。
“你好,我是莫妮卡·菲沙维拉。”这位训练有素的非裔女子礼貌地应答,神情专业得与任何一所世界级企业的公关经理有的一拼,但紧接着,她的脸上却少有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是的,世君先生在这里。”莫妮卡把手机双手递上给世君。
世君挑了挑眉,接了过来。
“很久不见了世君,我是穆。”苍老的男声操了一口流利的中文。
穆也算不容易了,自从十年前“路西法事件”后,“普罗米修斯计划”再次被提出来,图书馆开始普及中文,年近八旬的图书馆馆长穆·沙帕克总得身先士卒吧。于是他坚持在懂中文的人面前只讲中文,结果曾因为“我饿了”三个字都表达不出来,可怜的老人硬生生饿了一天!而那段中文学习的艰难日子里,世君恰好被安排在穆的身边。那实在是骄傲的世君宁愿裸奔都不想再重温一次的岁月!
所以对于这位享誉术士世界的馆长,他毫无尊敬的意思:“有事吗?”
“真冷淡啊。”
“……”
“我是知会你一声,我和珊、里奥都到中国了。”
“玩得开心。”
“元老会议正在苏黎世全球总部,讨论‘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启动。”穆的声音深沉。
世君沉默了半晌,仿佛传递着这份沉默的跨越太平洋的电波也变得小心翼翼。“元老会议?”
穆也回以半晌的沉默,仿佛接下来的话,难以表达得令他十年来的中文学习和使用变得毫无作用,或者说难以启齿得就连阅历无数的他也要斟酌语句才能准确地表达出意思来:“世君,回来吧。虚无之源,撒旦,出现了。”
漫长的等待一定有其意义,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哀忧美丽的望夫石,有的等待需要持续以生命作为燃料才能燃起仇恨的极致烈焰,否则先前所做一切在仇恨之火灭掉之后都只会变成耻辱,被人、被自己耻笑终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得到宽恕的。
车里忽然灌入了初春的冷风,司机小伙的后视镜里,年轻的男子不见了,反倒是晨光中,奔驰着的车旁掠过一个身影,轻轻松松超过了车子,并鬼魅一般迅速消失在道路前方。
“请告诉他们,世君先生马上到。速战速决。”跟了世君五年,莫妮卡早就能轻易摸清世君的心思了。
如果说世君是图书馆的君王,那么君王最在乎的,自然是抢夺了他的东西的敌人。
上海。大厦顶端往下望,都市的夜流光溢彩,令人目眩沉醉。
“他怎么说?”卷发的妩媚女子问,唇角的笑容自然高雅,眉目间流转优雅而不羸弱、自信而不狂妄、张扬而不刺目的韵味。
“什么也没说。”白发苍苍的老者耸耸肩,把手机放回了茶几上。
“我就知道。我们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女子也耸了耸肩,然后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好点子,转过头对身边金发及肩的男子笑,“对了里奥,婚礼怎么样,我们的?”
“好啊。”里奥明显看透了恋人的心思,宠溺地揉揉她的发,“就看你舍不舍得打出秦家的名号,让秦爷爷高兴高兴。”
“普罗米修斯计划”说是计划,但实际上但能从图书馆调到中国来的人手有限,世界各地的秩序仍需维持。而婚礼恰能是一个英雄招揽会。好像他学中文的时候,推荐给他看的那些武侠小说里有的就这么写的。
“才不需要。”女子的自信自成一派,高雅的美丽与里奥略带忧郁的艺术家气质完全不一样,是另一种恰到好处地震刹全场、又不让人感到虚张声势的张扬。说起来也只有小卓姬有继承她衣钵的潜能嘛。
“图书馆第三指挥官、‘普罗米修斯计划’执行长、‘十大术士’……”她笑着数点自己的名誉,“再加上跟‘咏唱的贝多芬’四之宫原一紧密相连的你的名字,还不够吗?”
苏黎世古老的会议厅里,元老会议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时分。
“秦,计划执行长据说是你孙女?”
“图书馆十大指挥官之一、十大术士之一,单凭这两个名号都比不过‘秦’一个字?珊珊现在可不姓秦了。”老人的语气有戏谑和自嘲的成分。
“秦,血脉的东西说不准的。”
“好了,我们开始投票吧。以彻底歼灭罪之源、夺回米迦勒圣器为目标的计划,将会像普罗米修斯为人间带来火种般为术士世界带来新的生机,赞成‘普罗米修斯计划’启动的元老……”
……
小步自会议厅跑出来的人把结果用网络传向世界各地无数图书馆的支部和游民的电脑前,传遍了整个术士世界。
——“普罗米修斯计划”启动!
中国南方,洛城。
“很久不见,小姬。”男子英俊的脸俨然中西方混血儿中的佼佼者,脸庞清秀而五官深邃,笑容温柔如风。
“不要叫我小鸡!”卓姬高声抗议。
“好吧,小卓。”杜安有点无奈。
“你为什么在这里?”
“新生的妒忌之子从手里逃掉了,就追到了这边来……小卓,你是不是得跟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状况?你在找米迦勒圣器?如果世君知道会不会生气呢,有人瞒着他……哦不,他一定会说是瞒着图书馆,私自试图接触米迦勒圣器有关事项,不懂得保护自身安全?”
“我……”卓姬语塞。
“也就是说你不是图书馆的人?刚才唬我们?”莉雅幽幽地说。
卓姬目瞪口呆,然后爆发了:“好了你们究竟是怎么样?夹攻我了是吧?”她一扭头,一甩手指着狄空,“你,带你朋友走!再不要让我看到她。”再一转身面对杜安,“还有你,不许……”
卓姬的声音在身后远了。狄空继续往家里的方向走。持续了将近一个世纪的课后胆子锻炼终于结束。夜色安静。
洛城的夜色并没有上海令人目眩的繁华,小城自有小城美丽风貌。只是小城并不知道,即将在这里上演的世纪之争。此刻的小城,仍安静地沉睡在夜里。
狄空觉得脚软绵绵的,如果此刻有一颗小石头打在他身上,他觉得自己全身骨头一定会“啪啦啪啦”散落,然后只剩下肌肉耷拉在身上,整个人变成地上的一坨肉。
他慢悠悠地走,又慢悠悠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走路寂静无声如鬼魅的莉雅:“你不回家吗?”
“你刚才没有回答我。”莉雅全无倦意,持续着她的洋娃娃不变表情。想来这种对品学兼优、行为端正的平凡高中生狄空来说如梦似幻、张牙舞爪的恐怖片经历,对眼前的奇怪少女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
然而狄空在前面回头,莉雅在后面走,他总有种怪异的感觉。他觉得,她就像迷途的狗,找不到归家之路,只能紧紧地死死地跟着他,好像只有他才能带她回家。明明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该走哪条路。
“回答你什么?”狄空实在没有力气搜寻哪怕只是十分钟之前的记忆了。
“你愿不愿意帮我?”
“不愿意。”
狄空又掉转头,慢悠悠往家里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地走。惹麻烦上身的事,他才不去做,又没有兴趣点。他又回到了疲软的状态,身后也不再有任何说话的声音。他像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脸神游太虚的呆状。
“忒晚了今天!”正在巡逻的小区保安长陈叔向他打招呼。
“遇到了点意外。”他回答,才发觉自己在恍惚中已经快回到家了。也是,路程不太远,走了一年半,闭着眼睛走都能知道下一步会踏在人行道哪一块瓷砖上。
他转过身,身后整整齐齐的瓷砖上没有任何一块被人踩着,只有幽幽的路灯发出幽幽的白光,幽幽地往空无一人的路上呼着幽幽的白雾。空无一人是当然的,长期住在这里的没有多少户人家。
接下来他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家,洗完澡又早早地爬到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的了,脑袋里一直浮现出那双灰色的眸子,明明那双眼睛毫无璀璨夺目的光彩。
“哟,早上好!稀奇呀,你小子会主动给我打电话。”电话那边传来愉悦的男声。
“你就早吧,北京时间二十三点零八分,好学生该睡觉了。”狄空有气无力地开玩笑。
“什么啊你,这算什么状况?”
“爸妈呢?”
“你耍我啊,打我手机找爸妈。睡糊涂啦,知道我是谁吗?”
“狄渊。我还没睡,糊涂个什么劲儿?”虽说对话很欠揍,但狄空总觉得跟哥哥狄渊说话很轻松,比跟老爸老妈说话轻松多了。“喂,我不打给爸妈了。给我说两句好话行吧?我得赚下个月生活费呢。”
“凭什么?”
这小子绝对欠揍!“那你想不想我什么时候跟我们可爱的妈妈谈谈,你高二那年在外面养了个女人?用的还是你向家里提出买给你的、方便你中午就近回去歇半回儿的旧房子?”
“你敢?”狄渊咬牙切齿。
“我当然敢。”
“……”
“……”
“算你狠!”狄渊铩羽而归。
“当然。”狄空以得胜之师的骄傲继续踩了狄渊两脚。闲谈中,他四下张望,又看到了天花板上当年自己踩梯子写下的狄渊留给他的一句暗号。
——What is the link between dream and death?
“What is the link between dream and death?”狄空脱口而出。
电话那头的狄渊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还没想通啊?那不就是我高二时候给你的吗?多少年了都?”
“谁知道你瞎捣弄些什么,这根本不是正规的暗码!”
“所以我当初不就告诉你了,那是只有知情人才懂的暗号。”
狄渊那时的确是这么告诉他的。“What is the link between dream and death?”“梦想与死亡的关系是什么?”高二下半年里,大概也就现在这时候开始吧,狄渊被他无意中发现在外面养了个女人。他死缠着想看看,狄渊却一个字眼儿也没透露给他。半年后的暑假,狄渊失魂落魄了一个月,然后进入高三。从此变了个人。
任凭新认识狄渊的人,是怎么也没有办法把现在在洛杉矶混得风生水起、器宇不凡英俊潇洒的有为青年狄渊,跟当年那个叛逆的问题少年狄渊扯起来谈的。
后来狄渊似乎再也没有回到过那所房子里,空置到现在的老房子,大概坐落在哪儿都没人记得了。老爸老妈都以为那房子刺激了他,从不提起。只有狄空初生牛犊不怕死,不知事情轻重,屁颠屁颠地跑去问,结果就得来了一张白纸写了这么一句话,据说是蕴含了他那半年风雨并将影响他此后一生的一句话。
问题是,十七岁高中生的英文,小学一年级学生怎么可能看得懂?就连常年泡洋墨水的老爸老妈都理不出个什么头绪来。他只好用毛笔歪歪扭扭涂在了天花板上,英雄年少,长大了就懂了。谁知等到他家孤零零一所别墅周围如雨后春笋长出新的别墅、他家旧成了所谓洗尽铅华的古董,他才发现当初自己绝对是被耍了!
可是狄渊一定是经过了什么,所以改变了。或许,有了值得追求的东西也说不定。
梦想和死亡的关系是什么?
“告诉我又怎么样?好歹我也到了你当年那节骨眼儿。”
“你那算节骨眼儿吗?三好学生。”
他不得不承认他跟当年的狄渊的确是天壤之别。虽说没什么太大兴趣,好歹混了个重点班和学生会回来,老妈笑得花枝乱颤,老爸一直说“就知道你是有志向的人”!
“总不是蒙的吧那时候的事儿?包括外面的女人?”
“收回这句话!”狄空无意的话却换来了狄渊低沉的严肃。
“抱歉。”
“……”
“……”
狄渊终于松口了:“What is the link between dream and death?你读出了什么来?”
狄空轻轻松了一口气,说:“这句话好歹说出来之前你也是经过了脑子的吧,如果把语法的错误考虑成突破口的话。‘death’可以作为不可数名词,前面没有限定词也无所谓;可是‘dream’没有一本字典说过它是不可数名词,使用的时候前面必须有限定词。但这里没有,没有‘the’也没有‘a’。所以关键就在这两个词。”
“没了?”
“‘link’的使用你到底是有用意的,还是说可以随便用‘connection’什么的替换?”
“然后呢?”
“没了。”
“幸亏你不知道这三个词分别代表了什么,不然你什么都猜出来了。”狄渊笑得开怀,“有奖励,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很快会回去了。”
“这算什么奖励?”简直是惩罚。
“就这样吧,我得上班了。挂了。”
洛杉矶。晨光熹微。
黑色的头发凌乱,狄渊只随意套了件毛衣坐在电脑前,挂了电话。屏幕上几个字触目惊心。
——“能实现任何愿望的红宝石”
“能实现任何愿望……”狄渊呢喃。他抬眼,看到桌面上的相框里定格在相片中、也定格在他心里的笑靥,怅然若思。
莉雅从窗户一跃进来,黑暗中,又再站回到了熟悉的地板上。
十二点整,预设的术阵毫无损坏,安静地展开,发出微弱得只能在黑暗中略见轮廓的白光,继续日复一日尽职尽责地在这个钟点清扫屋子。
一切如旧,人面已去。
气息袭来,莉雅一转身面对着客厅黑暗的角落:“谁?”
“‘莉雅’这个名字都是我起的,现在却把我都忘了吗?我亲爱的莉雅。”角落里走出身材修长的金发少年,面容英俊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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